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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章 活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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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林帶著兩個親弟弟把李茹和栓柱領到了院裏,又給李茹倒了水,“二梅嬸,栓柱叔你們先坐,我去叫俺娘,二林,你看著三林,招呼著叔叔嬸嬸!”

大林出了院門,兩個小男孩留了下來,看著李茹和栓柱的目光就帶著天真和好奇。

李茹也微笑地回望著二林和三林。

二林和三林,就是他爹他娘往北上逃荒給送人的兩個。

這個悲傷裏帶著希望,波折裏有遺憾的故事,也是李茹耳熟能詳的。

二林三林荒年被送了人,後來又過了十來年,到了建國以後,日子好過些,外頭的世道也不那麽亂了,大林他娘就又去了當年北上逃荒的長平縣尋親。

結果三林被送走時候,年紀太小了並不記得爹娘,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裏人,他娘去找當初那家,人家早就搬走了,他娘痛哭了一場,這老小就再也沒找回來,至李茹的年代時也沒有下落,不知道當初是死是活,後來又去了哪兒。

二林還好,他娘去尋的時候,二林已經結了婚,生了孩兒,他娘打聽了一路找到門上,二林家的孩兒還當這是個逃荒的老太婆,給了她一個饃要打發走人。

等二林聽了聲兒一出來,他娘一眼就認出了二林,長得跟大林一模一樣,那濃眉大眼虎頭虎腦的,可不正是她的二兒?母子倆當時就抱頭痛哭認了親……

猛一聽二林似乎過得還不差,其實當初的經歷也很有一番坎坷。

二林先開始被送的那家是只有個閨女的,二林的情況就跟雙貴差不多,只不過那家裏兩個老的都在。但二林過得日子卻遠比不上雙貴,那家養父養母白撿了個兒子,可能就覺得白來的不值錢,拿二林當小工使喚,二林那會吃不上飯,個子也長不起來,瘦瘦小小,就更遭嫌棄,眼看著就長不大了……

但世上有狠心的人,也就有善心的人。

那家養父的姐姐回娘家時看著這個孩兒挺可憐,覺得自家兄弟這麽幹不算話,就跟養父他們吵了一架,把二林帶回了自家養。

但其實人家姐姐家裏已經有了五個兒子,根本不缺兒子,多養個孩兒完全是發了惻隱之心。

二林被帶回去以後就是他家老六,這麽多的孩兒,日子肯定過得困難,但困難也有困難的過法,反正最後二林總算平安的長大了,還娶了媳婦修了房。

二林跟養母和養兄感情很深,把當成親娘和親兄弟一樣相處,後來跟兄弟們一道給養大自己的養母養老送終,一輩兒在長平縣紮下了根,只是晚年時回來探望過大哥大林。

李茹曾經見過曾姥爺大林和二林的黑白老照片。

兩個小老頭一左一右坐了兩張老式椅,就跟是倒影似的一模一樣。

雖然沒在一塊生活,遠隔了幾百裏地,老兄弟間的親情也是化不開的。

這會兒兩個小男孩好奇地看著李茹,都是一樣的虎頭虎腦,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還看不到苦難,李茹瞧著就覺得喉頭有些發哽,在衣袖口袋裏掏摸了半天,只掏出來兩小塊紅薯幹。

雖然覺得有點寒磣,但遞過去兩個小男孩都歡喜地接了,放在嘴巴裏嚼啊嚼的樣子特別乖巧。

其實李茹也是想多了,這饑荒年月,就算是家裏有餘糧的人家,等著吃飯的人也多,誰家的孩兒們也是珍惜糧食的。

大林娘孔連翠進屋的時候就看見自家兩個孩兒嘴巴在動,就裝著沒看著,笑著跟李茹栓柱打招呼。

小高村家大人口多,雖然餓不著哪個,但倒底都是男孩兒,吃得也多,大林奶奶管著家裏的糧食用度,每次做飯都是可數可點的,一般不給孩兒們零食……不然多少也不夠嚼的。

“俺去跟有德說說話。”栓柱等大林娘進來以後,就找了借口出了院,婦女們說話,他一個漢們不好在這兒呆著。

小高村的一村之主,老高頭正領著五個兒子在地裏勞動。

老高頭今年整六十,身板略有點駝,可仍然結實,一對老眼特別亮,站在那指揮著兒子的模樣很是威風凜凜。

他五個兒的眉眼都有些像,但又各有特點,特別是他小兒有武和三兒有梁,身材在幾個村子裏頭都算是高大的,據說打小還跟老高頭練過武,厲害得很。

要不栓柱就不大愛往這小高村來呢,在老高頭面前,他總忍不住地就愛犯怵。

整片的田地都被快被翻了一遍,玉米苗還沒長大就被啃光了,根須被刨起來丟在一邊,翻開的泥土泛著濕氣,還帶著黑油光,當真是上好的田地!

栓柱看了忍不住心裏羨慕。

“栓柱!”

老高頭喊了栓柱一聲,“你們那塊兒鬧得厲害不厲害?”

上了年紀的人,說話就犯個忌諱,別看現在滿山都是那東西,可老頭子楞是一個字也不肯提。

“老叔,咋不厲害呢,甚也沒了。就逮些當糧食吃呢,老叔,你們這是點豆種咧?”

栓柱知道老高頭這習慣,就順著老頭說話,旁邊正彎腰點豆的一個年輕小夥兒擡起眼來,調皮地沖著栓柱一笑。

這小夥就是高家小兒有武,他是十來個村裏頭有名的淘氣好看小夥兒,做個甚也要出出風頭,下河能在深水裏紮猛子,爬坡能上到別人上不去的山崖頂上,下河東趕廟會的時候,這小夥一口氣就跑幾十裏地,誰也攆不上他……

老高頭點點腦袋,“就種幾棵豆還能長住,旁的都不成……二梅來是有事?”

老高家裏損失重大,雖不至於就揭不開鍋,但一家人心情都是沈重的,冷不丁的見谷堆村東山房李二梅來尋他家大兒媳婦說話,就算這時候沒心思多想,可也有些納悶。

栓柱咧開嘴笑了,“種豆好啊,頂饑!還是老叔會張羅啊!”

拍完了馬屁,栓柱就說起了半真半假的玩笑話,“婦女家,成天就是異想天開,這不是,我二姐就看著老高家的孩兒好,想跟你家商量,看能不能抱個回去當小女婿哩!”

老高頭還沒吭氣,幾個有兒子的男人齊刷刷地都豎起了耳朵,仔細聽著他爹跟栓柱的對話。

說起來,谷堆村東山房那可是個好人家,不過二梅是出嫁閨女,又差了一層。但聽說人家過日子也是一把好手,能結個親家倒也不差,就是二梅家雙貴跑了那事才鬧出來,都知道二梅家裏沒男丁,怕是要招親,這招女婿可就有點……

老高頭眉頭糾在了一處,又舒散開,笑哈哈地開著玩笑,“行啊!我老高家旁的沒有,就是孫兒多!看她看上了哪個?盡管挑!”

栓柱眼珠子轉了轉,連連恭維,“那可不敢,我就說我二姐瞎想,她非要過來問一趟,我就說過來看看老叔也好,怕她一個婦道人家走路不平安就跟著過來了……誒,老叔不是我小心小膽,聽說河東那頭,鬧了災以後又鬧了土匪,好些平時不正幹的二流子就聚在一起,搶了這家搶那家,壞得很,咱河西這兒怕也是不遠啦!”

老高頭先還是臉上有笑容,等聽了後頭那幾句,眼神就變了變,笑容也嚴肅了些。

“還有這事哩?”

栓柱嘆了口氣,“可不是,這年頭,老百姓快過不下啦,俺還排地跟村長說說,看能不能把俺村裏的勞力組織起來,萬一村裏遇上土匪,咱也能跟他們鬥上一鬥,好歹把口糧保住……老叔你會打拳,到時候能不能請你去給俺們當個師傅,教兩招?”

老高頭臉上的笑容消失了,爽快點了點頭,“行!這有甚!”

人老成精,他這會兒算明白過來啦!

這李栓柱,就是變著法兒過來提醒他老高家啊!

他正心裏來回琢磨,就聽見自家院門口傳來聲音,他轉過頭望過去,見二梅跟大兒媳已經出來了,二梅笑呵呵地跟大兒媳說著話,大兒媳卻是好象有點不高興,就送了不到十來步路就轉身回了。

“老叔!”

二梅雖然吃了閉門羹,可一點也不生氣,還是笑呵呵地往地頭來,跟老高頭打了招呼,又叫栓柱回去,“咱快回吧,可不敢耽誤了老叔他們地裏的生活。”

地裏的幾個高家漢們都抽空多瞅了李二梅幾眼,心裏琢磨著,谷堆村二梅倒聽說是個能幹人,要是結親倒是好事,招女婿就有點虧了……

老高頭那老臉也硬生生地擠出個笑模樣來,盡量和氣地招呼兩句,“誒,誒,也沒甚生活,你姐弟倆在咱這吃了黑來飯再回吧?叫有武送送你們。”

又不是吃酒走人情,好端端地在人家吃飯,這事李家姐弟倆哪能幹,更不用說這會正是缺糧的關口,李茹和栓柱跟高家的老的中的男人們寒暄幾句,還是告別走了。

眼瞅著姐弟倆的人影走在村口的大柏樹下,一晃就再也瞧不見了,老高頭放下手裏的鋤頭,老臉刷地沈下來,“先放放,都回院裏去!”

院裏頭,大兒媳連翠拉著大林他奶,氣不忿地表說,“娘,你說這事稀罕不稀罕,不當不正的,咱和她家也沒來往,也不托個媒人,自己就這麽空撒著手來了,哦,就給了俺孩兒兩塊紅薯!就想讓咱大林去給她當女婿!咱家還沒難過到那份上呢!”

他奶也是見多識廣的,雖然也不想把大孫子招出去,可總覺得這事有些古怪。

“行啦!人家明說啦要讓大林當上門女婿?”

“那倒沒有,可她上來就把大林一頓誇,還說栓柱算過,大林和她家小蘭的八字合得來,這還不是想搶大林呢?”

“那人家許是想和咱結親,沒想招女婿呢?”

他奶瞥了大媳婦一眼,這大媳婦,人勤快,也能聽人說,就是腦瓜笨些。

連翠一激動,嗓門都高了,“那二梅家的雙貴跑到了西王莊,她家都是女的,沒個男丁當家理事怎麽成?要是想結親,怎麽不尋媒人?”

剛才是她脾氣好,才沒當場發作,還客客氣氣地把人送出了院。

“嚷嚷甚哩!不管怎麽說,人家又沒歹意,看上了大林,那也是有眼光!你就不想想,大林他倆叔叔還沒辦親事,大林石林說話就長起了,哪修得起那麽些房?”

小高村雖說日子好過,可要辦的事也多呀?

上坡地那院房,修了十來年才修好,是給老三老四老五住的,那還是年成好的時候,這會兒鬧災荒,哪還能跟過去一樣?

連翠一聽就要急,“娘!你可不能把大林招出去啊……那招女婿都擡不起頭啊!”

“再怎麽大林是長子長孫!我當奶的能動這心思?我就是那麽一說,將來二林三林倒是能招一個給人家。”

他奶沒好氣地瞥了大兒媳一眼,這事成不成的,咱買賣不成仁義在,誰知道以後是甚光景哩?

就她沈不住氣,動頭上面的!

二林三林也不行啊,那都是她的兒,連翠急得仍要辯兩句,就聽院門口許多腳步聲。

老高頭領著五個兒子,六個男人呼拉拉地進了院。

大林他奶疑惑,“地裏的生活做完了?是出了甚事了?”

昨兒鬧了災,都長到腰高的莊稼全給禍害了,老漢夜裏偷偷哭了一宿,她光是嘆氣也沒說話,難道是今兒看著太鬧心,老漢犯了心病?

老高頭指指院門口,“叫老二和老三媳婦來,把大門關了,咱一家商量事!”

小高村的大人小孩兒都進了院兒,不大的山岰變得寂靜無人,那條東起東平村,終點一直到不坡村,最後通向曲水河坡的大路,這會由打西邊,一搖三晃地走來了個漢子。

這漢子三十出點頭,穿了身臟得油亮的補丁褂子和長褲,腳上拖拉著雙破布鞋,長馬臉,小眼睛,一路走,一路就東張西望,眼珠子亂轉,瞅著房前地裏都沒見人影兒,漢子嘀咕了幾句,就走到院門口。

這大白天的,這大門咋關得這麽嚴呢?

老高家是在弄甚來?

漢子聽著裏頭有說話聲,本來想推門,又收回了手,費勁地側轉了頭,把耳朵貼上去,準備聽聽動靜……

誰知他就聽著裏頭好些聲音一齊喊,“知道了!”

這是知道啥了?

漢子眼神一亮,正要接著偷聽,忽然那院門就打從裏頭開了。

漢子一個趔趄差點栽進院。

高有武就站在門邊,一見這人,就翻了個白眼,“喜旺,你剛是偷聽俺家說話呢?”

院裏烏壓壓坐了好些人,高家所有的人都在這兒了。

這跌進來的漢子,高家都認識。

這人叫孔喜旺,是不坡村的,跟高家算是沾著親,是老高家大兒媳孔連翠的堂兄弟。這人是不坡村有名的懶漢,家裏的地全靠他媳婦,他就是做做樣子,因此他家那幾畝坡地種的莊稼總是歪歪倒倒,打不了多少糧食。一家人長年到頭,就是靠張嘴跟人借。

他是連翠的堂兄弟,不坡村離著小高村只有幾裏路,他來小高村借這借那,可不是頭一回了。

因此在小高村的當家人看來,孔喜旺是個不大招人待見的。

不過,這喜旺嘴甜會說,能哄小孩兒,高家的孩子們還是挺喜歡他的,見了面都要叫一聲喜旺舅。

喜旺一手扶著門框,還沒站穩就先笑嘻嘻的。

“俺不是看不著一個人,奇了怪了這才瞄了一眼麽?”

“呸,你那是瞄了一眼?用耳朵瞄?”

高有武年輕氣盛,說話就不留情面。

才從臺階上站起來的孔連翠臉上就有點發燒。

她這堂兄弟,總是不給她長光,從來都是有借無還,這回八成又是來借糧的。

可當著這麽多小叔妯娌還有孩兒們,五小叔說話也太沖了,打狗還看主人面呢!

“喜旺來了?”

當家人高老頭瞥了喜旺一眼,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,先頭他家的大事都商量罷了,他就拿起豎在墻角的鋤頭,當先走了出去。

他五個兒跟在高老頭身後,也都拿起農具準備按著先頭議定好的幹活。

這喜旺常來常往,也沒哪個想著去招待他。

其他兩個妯娌互相看了眼,臉上都不大痛快。

誰沒有娘家人?就大嫂事多!一個堂兄弟,有甚可張緊的?

大林他奶也才從臺階上站起來,拍了拍身上的灰,扯了嘴角,冷不淡淡地招呼了句,“喜旺來了,跟你姐進屋說話吧……”

緊接著就扭頭跟兩個兒媳分派活計,“你們倆帶著幾個孩兒去上頭院。”

兩個兒媳帶著一隊男孩出了院,走在房後的近道上都是滿肚子的抱怨。

“孩兒們,你以後可不要學喜旺舅舅啊!一個大漢們,成天閑個遙遙,不好好下地幹活,連媳婦孩兒都養不活,天天去旁人家借!”

大林有點替這個舅舅臉紅,從前他每次來,都要從高家帶點啥回去,他奶看在他娘的面子上,就多少接濟點,他舅從來都是有借無還,這次才鬧了災,他奶怕是不會再給了。

石林挺得意,“還是俺舅舅好!”

他舅舅每次來走親戚,都不空手,還給他帶好吃的呢!

一幫婦女孩兒到了上院,這上院是後修的一院房,因為是後修的,石頭不夠了,院墻就沒全打起,先前就是老三一家和老四老五住在這兒。

老高頭發了話,叫他們把上院的東西收拾收拾,稍值點錢的就都拿到下院,這往後怕是很長一段時間,小高村的男女老少,都要擠在一院房裏了。

喜旺垂著眼,撅了嘴,手裏拎著一小口袋柿皮兒出了老高家的院門。

連翠有些局促地出來送他,“喜旺,聽說這蝗蟲也能吃,實在不行,你就去捉些回來也能填個肚不是……”

雖然這個堂弟不成器,可她沒個親兄弟,兩房就這麽一根獨苗,她要是不幫襯,那她不就沒了娘家人了?

雖說她身為大媳婦,知道老高家存糧不少,可她又不掌鑰匙,有大林他奶鎮著哩!

堂弟哭著臉說家裏又斷頓了,大林他奶只拿出了這五斤柿皮兒,那臉色就已經很不好看了。

堂弟不滿意,婆婆又嫌她,她真是兩頭受氣!

喜旺怪聲怪調地長嘆了口氣。

“唉,那蝗蟲是好吃的?要是個好東西,老祖宗怎就沒傳下來法兒呢?”

連翠默默沒吱聲,雖說昨兒老高家也捉了不少,這會就哂在樓上,但滿打滿算就十來斤,肯定不會當主糧,自家明明有吃的,卻叫兄弟去吃蟲,她心裏怪不落忍的。

“喜旺,這才遭了災,老人們都手緊呢,等過幾天,地裏的豆長起了,我再想辦法給你勻些糧食。”

連翠硬著頭皮做著保證,喜旺這才精神了些,“嗯,那我就勒緊了褲腰帶,再多支幾天!”

走到村口,還不回頭叮囑連翠,“姐啊你可得說話算話,別忘了!”

連翠含糊著應了,頭皮陣陣發麻。

大林他奶去樓上拿柿皮兒的臉色可真難看……

老高家的人如何緊張應對,又接待了什麽親戚這些事,李茹都不知道,把土匪的消息提前透露給老高家,李茹的心裏就好似放下了重擔。

之後怎麽樣,只能是看天意了。

日子又一天天地過去,谷堆村周邊的蝗蟲越來越少,現在就算到山上,也見不著見前那成群結隊的了,能吃這兩個字就讓它們長不了。

李茹家地裏種的地豆也都收了回來,個頭小小的,比雞蛋大不了多少,但也比那些種玉米和谷子的強多了,個頭小,但數量可不少,堆在院子裏也有小山般的一堆。

李茹給大哥鎖柱和三弟栓柱家都送了些,還偷偷地半換半送地給了小椿家一小籃。餘下估摸著都切片哂幹,當成儲備糧藏起來。

後頭李茹就沒再種東西,只在自家房後的小菜地裏,又補種了幾樣瓜菜。

趁著地裏完全沒活的時候,李茹叫上栓柱去到後山,找了沒人的地方,學會了怎麽放火銃,這土制火銃簡陋得很,每次都得用明火去點引線,裝一次只能放一響,火藥有限,李茹學會了就沒敢多用。

栓柱出頭找了村長王老茂,還是用的“聽說河東已經有了土匪”那番話,王老茂聽得半信半疑,不過到底還是害怕,跟村裏幾個老人商議過後,還真組織起了勞力,每天早晚巡村一次。

這勞力是每戶出一個人,沒人的就出糧食。

當然這糧食也不多,一家出三斤,不管是甚,只要是吃的就行。

出來巡村的勞力一天就能領點口糧,不管多少都是白來的,如今除了擔水以外,家家戶戶都沒了活計,因此村裏的男人們都積極得很。

前頭幾天都沒甚事,村裏頭有的人見了就心思活泛嘀咕開了。

哪有甚土匪,這瞎折騰自己嚇自己,不是白貼糧食麽?

就連巡村的勞力們,也是馬馬虎虎,做做樣子,就為了一天能領點口糧。

十來個人臨到傍黑,手裏拿著粗棍,從村東頭到西頭,說說笑笑地走上一圈兒算是了事,村裏那些出糧食的人家看了,都暗暗想著虧了,下回王老茂再叫大家出糧食,那是說甚也不能往外拿,自家都吃不飽飯呢!要不就出個人,不管是老人還是婦女,從這頭走到那頭誰不公呀?

張桐材這會兒就跟幾個谷堆村的男人們巡視了一圈,到了大槐樹下,看見有兩個人在那兒夠槐葉,張桐材他們就站住了看。

自從知道蝗蟲能吃,小椿他奶就不讓家裏有人閑著的工夫,屁股還沒挨著板床就被她攆著去逮蟲,他家窯洞前哂幹的蟲簾子天天都有,吃的飯是稀湯,配的小菜就是煮蝗蟲。

聽說二梅第一個在家炸蟲的時候,嘗過的人都說香噴噴的,可張桐材家的蝗蟲,就是純水煮,頂多灑幾粒鹽,不細砸磨都吃不出鹽味,頭幾頓還行,總算是個葷,天天這麽吃就受不了了,哪怕這幾天張桐材一天能分幾兩糧食帶回家,小椿他奶到手就藏得死死的,張桐材也勸不了他娘,只是吃蟲吃得他覺得自己都快變成了蟲……

這會兒他看人家捋槐葉,他也想捋點。

忽然從村東頭的坡上傳來一聲女孩的尖叫,這叫聲特別淒厲,他們巡村的漢子們好些都回了屋,就剩張桐材他們幾個在樹下,一聽這聲,都是一個激靈,都把方才丟在地上的粗棍拾了起來,朝東頭坡上跑過去。

還沒出村,就看見從坡上跑下來兩個半大孩兒,一個男孩,一個女孩,是兄妹倆,是村東頭一家的,那女孩邊路邊哇哇哭叫,男孩一手拉著女孩,另一手裏舉著鐵柱,咬牙往身後亂戳,在他們的身後,就跟著一頭瘸腿狼!

張桐材他們瞧見,就跟冰水從頂門潑下來一樣,寒毛倒豎,擡起手裏的棍就招呼上了。

深山裏有狼,大家都知道,可谷堆村附近的小山坡還是沒甚野獸的,這天還沒黑透,狼就敢大搖大擺地攆著孩兒們進村,這可不是真真的嚇人!

幸好這大概是頭孤狼,又瘸了腿,幾個人一起上,不大會就把那狼給打死。

張桐材跑在最前頭,打狼的時候沒註意叫咬了胳膊一口,幸好他閃得快,只破了皮,流了點血。

死狼攤在地上,幾個一起打狼的漢子這會後怕上來,腿都有些發軟。

旁邊的兩個孩兒在那兒哇哇哭,大家就對那男孩說,“快回屋去吧,以後天快黑就趕緊回家,這是萬幸碰上了頭瘸腿狼,跑得不快,不然你們可支不到俺們來。”

這會村東頭的人聽見了動靜,都跑出來圍著死狼看。

“天爺呀!這大白天就有狼,這都快進村了!”

“先頭還說,他們這些人閑得遙遙,從這頭到那頭走一圈就能領糧食,誰知道這就有了狼!”

“以後孩兒可得看好,沒大人領著,再不敢讓他們亂跑了!”

“這狼要怎麽辦哩?這得有五六十斤重了吧?”

“俺老爺爺說過,狼肉是臭的不能吃!”

“臭的怕甚了?能飽肚就行,那咱還吃蟲了呢!”

聽了信跑來的人越來越多,村長王老茂拎著一只旱煙袋就跑來了,腳上鞋都沒穿好。

大家夥兒給讓出路來,王老茂湊到死狼跟前細瞧了會兒,旁邊有人七嘴八舌地問,“老茂叔,這狼肉可是不少哩?”

“能吃不能?能吃咱就把狼分了。”

“不行吃啊,這狼記仇啊,把狼吃了,叫其他的狼知道了,萬一夜裏來一夥報仇咋辦?”

說這話的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婆子,這話一出,大家夥都啞了聲。

住在山裏的人家,特別是住在村邊的,家裏養的雞,豬被狼給叼走的也經過。一只狼還好說,人能跟它鬥一鬥,真要來了一群,誰家不怕?

王老茂站起身來,把沒煙的煙嘴嘬了嘬,幽幽開口,“分了吧……”

老婆子張嘴就要駁,就聽王老茂說,“狼要吃人,人要活,人活著就是跟它有仇,吃個狼肉有啥?不吃它就不來啦?”

旁邊人都附和,“老茂叔說的對!”

“咱要活,就不能怕這怕那,狼來了咱就打!打死了就吃肉!”

“沒錯,吃了肉才有力氣哩!”

老婆子一張嘴說不過這麽些人,就訕訕地把手籠在袖裏,縮了縮背,不言語了。

王老茂看大家忙著就要分肉,就說,“把四條腿分給他們打狼的一人一條,餘下的大家分了吧,不管多少,一家都分上些。”

都是白來的肉,分肉的村民都挺高興,有人專門去叫了村裏幾個慣殺豬的來,那幾個人膽大,刀快,平時村裏過年辦事殺豬都叫他們,他們也能落些豬下水,不過這兩年,幾人連個豬毛都沒摸過啦。

來看熱鬧分肉的人越來越多,有的大人就指著地上的死狼對孩兒說,“看見了沒有,這山上有狼不是哄你哩,再不聽話瞎跑,看老狼把你背走!”

也有人故意跟方才那老婆子說笑,“老嬸,你一會可不敢分肉哦,看狼跟你家記了仇。”

那老婆子呸了一口,氣鼓鼓的分辯,“俺不過就那麽一說……這家家都分了肉,狼都記上仇了,俺家還能分得開?”

旁邊的人笑哈哈,“老嬸這話說得很是!”

王老茂卻是坐在一邊的大石頭上,悠悠地跟大夥說,“這就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,你們都說咱這巡村該不該?”

大家夥這會都有些後怕,想著要不是有巡村的漢們去得快,倆孩兒說不定就被狼給禍害了,紛紛點頭,“很該!”

村東頭這邊正熱鬧著呢,就有人指著大路上過來的黑影兒嚷了起來,“呀,那大路上過來的是甚?是狼不是?”

果然,大路上有幾個黑影打從西邊過來,過來的還挺快,這會天擦黑了也看不大清。

大家夥兒都立馬緊張起來,有幾個人就去拿棍,就聽又有人叫,“不是狼,是人!你看那不是蘿筐?”

“是人,仨人!”

“是土匪不是?”

這會狼都來了,那土匪說不定也是真有哩?

“有蘿筐,那不能是土匪,是誰家來走親戚的吧?”

“走,咱幾個去看看!”

幾個閑著的男人就拿起棍往過迎。

王老茂吸著旱煙袋,忽然就想起了什麽,站起來也往那頭瞄。

來的三個人正是劉老杈一家。

劉老杈挑著擔,他媳婦背後背著兩個大包袱,手裏還抱著一個,他家兒身上也是大包小包。

谷堆村的人看著都稀罕起來。

“老杈,你們一家這是要去哪兒?怎麽家當都帶上了?逃荒呢?”

離得老遠,就有人沖著他們喊了一嗓。

王老茂咳了一聲,提高了嗓門,“老杈他一家住在老杈崖悻得慌,就要搬到咱村來……”

村民們各有心思,有人問,“搬到咱村來住哪兒?”

王老茂看了看旁邊坐著看熱鬧的兩三個老漢,“就住到咱村廟裏,咱村廟好幾年沒收拾過了都快塌了,就讓他們一家住在裏頭,還能補補墻,添些瓦,算是看廟。過了這段歪時候,他們就搬走了。這事,他們幾個老的都知道,我領著劉老杈上門去說的。”

劉老杈早幾天前就來尋他了,當然了,還偷偷摸摸地給他送了只風幹的野雞,王老茂一想,劉老杈一家也知根知底,又不是外路人,住在村裏還能給看廟,就跟村裏幾個說話抵事的老漢都打了招呼,老漢們同意了,就差不多是全村都同意了。只不過這消息不是啥大事,村裏好些年輕人都不知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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